1
二零一一年,八月十日。
中庆建设集团董事长的公子程哲死了。
尸体被发现在中庆大厦顶楼,他父亲程荣光的办公室里。
上午十点半左右,程荣光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发现了天花板上滴落的血液。
工作人员拆开天花板之后发现了程哲的尸体,他手脚被反绑,喉咙被切开,白色的衬衫被染得暗红,死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尸检表明,程哲被人切开喉咙之后,伤口被做了处理,使其血液流速变慢。
也就是说,程哲是在被反绑了手脚,喉咙被割开,无法发声求救的情况下,在天花板里漫长而痛苦地死去的。
而真正让程荣光脊背发凉的是,程哲的死亡时间与他的尸体被发现相隔不到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如果程荣光能早一个小时发现,程哲也许就不会死。
似乎凶手在对程荣光炫耀:“我在你的地方,杀了你的儿子,你原本甚至可以救他,但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还能杀了你。”
2
二零一一年,八月十三日九点,我被省局重案组委派,孤身一个人到了长春处理程哲被杀案件。
下了火车就被市局的小张开车带着往市局去,行至长江路名门酒店的时候,一众豪车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什么情况啊?”我问小张。
小张抬头看了看,“好像是中庆建设那个公子的追悼会。”
我点了点头,在我的认知里,能开追悼会的一般都是些年纪很大,而且对社会很有贡献的人。
程哲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就可以开追悼会,而且场面还这么大,可见其父程荣光在长春的影响力。根据我拿到的资料显示:
程荣光年出生长春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是家里的长子,父亲早亡,十几岁就辍学进入社会闯荡,开出粗一直到二十四岁,直到二十五岁那年和人合伙做运输生意,开始逐渐发迹。
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他的生意从运输逐渐做大到土木建材,之后创立的中庆建设集团更是包揽了长春几乎所有的城市建设工程。
“走,我们去看看热闹吧,反正也过不去。”我对小张说。
我们两个下了车,看到酒店门口的空地被一群身着正装的人占满了,应该都是参加来追悼会的人。
过了大约一两分钟,人群突然静默,然后自发地在酒店门口前让出一条路来,我便和小张也有样学样和他们一起退到了边上。
一辆宾利停在了路边,司机下车拉开了后车门,恭敬地请出了里面身材高大,梳着背头,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
他一言不发,只是自顾往酒店大门走去,尽管面容有些憔悴,却还是带着不怒自威的霸气。
“他就是程荣光。”小张在我耳边小声说。
我没说话,因为我注意到站在我对面一个穿着天蓝色衬衫的高瘦年轻人,我总觉得他和其他在场的人都不一样。
说话间,程荣光进了酒店大门,其他人也都跟着逐一进了酒店,很快就只剩下我和小张。
“走吧,回市局。”我对小张说。
一到市局,小张带我进了给我准备的临时办公室,桌子上摆着这起案件的卷宗。
看完卷宗,我就皱起了眉头,
程哲是整个长春最知名的富二代,但是他的私生活却简单的让人有点咋舌。
交际圈子像一张白纸,夜店之类的消费也完全没有,别说女朋友了,酒店的开房记录都没有,完全不像个富二代啊。
唯一的一个朋友叫欧克,看名字应该是少数民族,案发前夜也是他们两个在经常去的日料店里喝酒一直到深夜才离开。
对比了饭店和程哲家的监控之后,发现当天夜里两人离开之后上了出租车,再之后欧克送程哲回了家,然后程哲就再也没在监控上出现过,甚至连事发的中庆大厦的监控里也没见过程哲的影子。
也就是说,就现有证据而言程哲是凭空出现在中庆大厦的。
而且凶手也很小心,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脚印和指纹。
没人有动机,也没有证据,这案子到底要怎么查呢?
3
难道凶手是冲着程荣光来的?不过让我疑惑的是,以这凶手的手段,他目的是程荣光的话大可以直接杀了程荣光。
在办公室呆了一个上午,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马上要吃午饭的时候,小张急匆匆的推开了我办公室的门,把我带去了市局的会客室。
进了会客室,几个其他负责这案子的警官已经到了,而要会的客,就是我在酒店门口看到的那个穿天蓝色衬衫的年轻人。
进门之后其他几个警官看了我一眼,我没理会,自顾落座,小张也坐在了我边上。
“他是谁啊?”我小声问小张。
“他就是程哲的那个朋友,欧克。”
“欧克先生,人到齐了,您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就请说吧。”其中一个警官说。
欧克点了点头。
“程哲跟我说过,他初三的时候,暗恋过他们班里一个女孩。”
“当时班里的一个小混混,叫孙白的,也喜欢胡雯,他暗恋胡雯的事不知道怎么被孙白知道了,孙白就开始找他麻烦。”
“他挨了几次打,实在受不了,就找他父亲帮忙找人教训孙白。”
“他本以为孙白会被打怕,但是孙白后来记恨在心,在一个雨天把他堵到男厕所,把他打了个半死。”
“后来,孙白因为这件事,进了少管所,程哲也因此变得不敢跟人接触,我和他还是因为留学时是室友,不想接触也要接触,才成了朋友。”
我听完了,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
“程哲跟我说,在那之后,除了我,他就几乎没跟任何人有过瓜葛,所以我觉得,可能是那个孙白记恨在心,回来报复程哲。”
刚才的警官说话了:“好的,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
“我只是希望你们警察能调查清楚一切,给我最好的朋友一个交代。”
送走了欧克之后,其他几位警官对这所谓线索显然不太感冒,还小声嘀咕什么陈芝麻烂谷子都拿出来说,看样子没人愿意在这事上浪费时间调查。
虽然其实欧克的话我也没有太在意,不过现在既然没有突破口,不如就查查这陈芝麻烂谷子。
于是就叫小张去户籍科调查一下所有86年生人,进过少管所叫孙白的人。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结果出来了,只有一个人。
这人很奇怪,户口没有注销,但是从年到现在却没有任何升学、工作、医疗记录,就好像这个人存在,却被抹去了所有痕迹。
4
这极大的引起了我的注意,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些隐情。
因为在目前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找到凶手的动机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就让小张开车带我去了孙白户籍上的地址,驱车十分钟后我敲响了孙白家房门,敲了两声之后,屋子里才传出一个含混的声音。
“谁啊?”
小张抢在我前面:“您好,我们是来找孙白的。”
“滚!”门里的人没好气的吼了声。
我和小张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什么状况。
我再次敲响了门:“您好,我们是警察局的,有一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过了大约几十秒,才听到门里传来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开了门。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老人愤怒的嘶吼着,脸上的肌肉随着声音抖动,青筋臌胀的像是马上就会爆裂。
我面带微笑,平静的回答:“我们是来找孙白的。”
“他死了!”老人没好气的回答。
“可是,他的户籍并没有注销,也就是说法律上这个人还活着呀。”
老人再次回答一句:“他死了!”,便要关门。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孙白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死了户籍却没有注销,如果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希望您能告诉我,也会我们能帮你找回他。”
老人听我这么说,转过一半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进屋吧。”
给我们倒了茶水之后,他开始了讲述。
“我是孙白的爸爸。”
“我还记得那天,警察打电话说,我们家阿白打人了,重伤害。”
“我和他妈连忙赶到警察局,可警察也不让我们见阿白,一直到后来阿白进了少管所,都不让我们见阿白。”
“我们也不知道阿白到底干了什么,还是一个好心的警察,告诉我们是他把那个程荣光的儿子给打了。”
“当时我们觉得天都塌了,每天都后怕程荣光会报复。”
“可一直到阿白出少管所,我们家也没人报复,但是等阿白出少管所那天,我和我媳妇一大早去少管所接阿白的时候。”
“他们告诉我阿白已经被人接走了,我当时就懵了。”
“几天之后,我们收到了这个。”
说着,孙白父亲从旁边的立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人的一节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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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见状吓一惊,我也皱起了眉头。
“这是?”
孙白父亲此时双眼微红,咬住了牙让眼泪不掉下来:“当时,我们就收到了这么一截手指,吓得连忙报了警。”
“可是,警察那边,怎么都不给我们立案,我们知道那肯定是程荣光在背后搞鬼,我们家阿白估计也被他给害了。”
“阿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也就没注销他的户籍。”
“我那媳妇……后来也受不了打击,跳河了……”孙白父亲有些哽咽,说话因此断断续续。
“那您能确认这根手指就是孙白的吗?”我问。
“当……当时没条件……后来,我找人拿我的DNA和这手指头做了鉴定……这就是我们家阿白的……”
老人死死咬着牙,最后还是没能阻止眼泪的夺眶,我看着这个历经沧桑的男人哭的像个孩子。
他今年至多不过五十岁,看外貌却已经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我无法想是怎样的折磨把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小张在旁边看着,眼圈都有些红了,而我却紧锁着眉头。
似乎,孙白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而我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市局的人,没一个愿意调查这件事。
“孙白的事,局里的人是不是都知道?”离开孙白家后我问小张。
小张憋了半晌,才回答我:“那都快十年前的事了,我也不清楚内情,但是就算他们不知道,也不愿意查跟程家有关的事。”
我沉吟了两秒。
“我们应该去孙白的中学看看。”我对小张说。
现在虽然孙白这条线索断了,但是当年孙白殴打程哲致其重伤害的事情是发生在学校的,应该还有知情人,也许去那里可以找到些线索。
我们先是回了市局,调了当时的卷宗出来,找到了孙白班主任,和当时第一时间发现孙白殴打程哲这件事的清洁工的信息。
然后先是到了学校,孙白当时的班主任现在已经成了校长。
她刚见到我们的时候很热情,可是我刚一跟她提起孙白,她就说自己还有事情,把我们搪塞走了。
我皱着眉头,她这欲盖弥彰的行为显然不对劲,这条线很有深挖的必要。
于是让就让小张开车,带我去找那个清洁工,他没在家,我们问了他的邻居,是打零工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根据之前在班主任那碰壁的经验,我没有直接表明来意。
看着他红红的酒糟鼻子,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带他去了边上的小饭店。
我用眼神暗示小张,两人轮番灌他的酒,很快他脸上就泛红,说话也没那么利索了。
我知道是时候了:“老哥,我听说挺多年前,你在六中工作的时候,有个小子把程家的大公子给打了半死,还进了少管所?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啊?你给我讲讲呗。”
他闻言一怔,眼神定住了,似乎在回忆着以前的事,缓缓开口。
6
“那是个下雨天,我在工作间休息的时候就听到女厕所有动静。”
“我顺着声音过去,就看到孙白那娃子在打人。”
“孙白可是个好娃子,学校里那帮公子小姐们,都看不起我这扫厕所的,但孙白一直把我当人看,有时候还帮我干活。”
“他打的那个,叫程哲,平时仗着家里有钱,在学校里飞扬跋扈的。”
“我赶紧过去按住了孙白,才发现旁边那个叫胡雯的女娃躺在地上,下半身没穿衣服,全是血,一直在哭。”
“程哲下半身也没穿衣服,我这才反应过来,是程哲给那女娃子欺负了,也明白孙白为什么下那么重的手了,孙白那娃子当时正和胡雯那女娃谈朋友呢。”
“我想着还是报警再说,可我就那么一松懈,孙白就挣脱了我,过去几脚把程哲下面那话给踩烂了,我当时要是拦着点孙白,他可能就不至于进少管所……”
“还有赵寇那臭小子,平时和孙白,程哲俩人关系那么好,他当时就在边上,还带着自己两个小弟,也不知道拦着点!”
我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程哲当年强奸了孙白的小女朋友,才被孙白打了个半死,甚至可能因此影响了生育能力。
而孙白似乎也并不是欧克描述中的小混混,按照清洁工的说法他甚至个还不错的孩子。
之后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就离奇失踪了,他的家人还收到了他的断指。
原本我对孙白之死和程荣光有关还是半信半疑,小孩子之间的冲突,没必要下杀手,但如果程哲因此变成了太监,那程荣光对程哲下杀手就说的过去了。
我开始觉得,这件事情后面隐藏的真相比我想象中巨大的多,而程哲的死只是露出来的冰山一角。
而后面牵扯出来的这个赵寇,又是谁呢?
尽管我觉得,也许我的调查已经偏离了原本的目的,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于是我便对小张说:“小张,我们回市局。”
小张明显已经有些微醺了,脸红红地:“干嘛去啊?市局都下班了。”
“我想查一下赵寇的资料。”
“赵寇还用查么?他是程家的人,长春的五月花酒吧全是他开的,他平时就在一店。”
打车送走小张之后,我又打了辆车去了五月花一店。
一进酒吧,门童就热情地招呼我:“先生,一位么?”
我想了想,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我太急于知道时候背后的真相了,我在明知赵寇也许有黑社会背景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危险的挑衅动作。
我从上衣内侧胸口口袋里掏出了警官证:“警察,要找你们老板了解些事情。”
那门童一愣,勉强堆着笑:“我们这是赵老板的产业……”
“我要找你们老板了解些事情。”我一字一顿,语气强硬。
那门童没有办法,只能离开去请示,过了六七分钟之后,他带着我去了一间包房。
一进包房,就看见一个穿着皮裤,黑色衬衫的高大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双脚放在茶几上翘着二郎腿。
“你找我?”
我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是赵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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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着,他挥手示意我坐下:“警察找我了解事情?”
我没理会他的挥手:“你认识孙白么?”
他一惊,然后瞬间恢复了镇定:“不认识。”
尽管他那一惊的动作只是一瞬间,但显然他那是下意识的,也就是说“孙白”这两个字会触发他下意识的反应,所以不管以何种方式,他都应该是认识孙白的。
我没深究,而是继续问:“那你认识程荣光么?”
他笑了:“认识,谁不认识他呀,不过他不认识我。”
我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做一个动作,这八月份的夏天,他的右手上居然带着个皮手套,而他刚才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用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摸着自己带着手套的右手小指。
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还有什么要了解的么?”赵寇问我。
“没了,谢谢你的配合。”说着我就准备转身离开。
“等会儿。”赵寇叫住了我。
我转身。
赵寇扔过来了个打火机,是那种老式的金属款:“敢自己来找我,你胆子不小啊。我呢,最喜欢胆子大的人,这个送给你。”
“我不抽烟。”
“没事,这东西早晚你会用的上的。”
离开五月花酒吧,打了辆车往招待所去。
赵寇刚才的表现,说明赵寇一定和孙白有关系,而小张说赵寇是程荣光的人,赵寇在回答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所以无法确认。
第二天一早,我一到警局就让小张帮我查了所有86年生人,叫赵寇的人的户籍信息和资料。
小张刚要出去的时候,我叫住了他,因为我隐隐有个念头,就是似乎这个一切都是那个叫欧克的人在引导着我慢慢发现,否则他怎么会说出陈芝麻烂谷子的孙白呢?
“小张,在再帮我查一下欧克的资料。”
没多久,小赵把几张打印纸放到了我办公桌上。
赵寇的档案上显示,他年被程荣光收养,之后就和孙白一样,没有任何的社会性记录了。
而相关的他的父母档案:
年,八月十日,赵寇父亲的尸体被发现在中缅边境,致命伤在脖子上,身上发现了大量的毒品,而他直到尸体被发现都还就职于他和程荣光一起创建的运输公司。
同日,赵寇母亲与中庆建设集团负责拆迁的工作人员产生冲突,被砖块击伤,送医后不治身亡。
又是程荣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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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寇父母的死和程荣光脱不了干系,而赵寇又至少知道孙白,他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但看赵寇的态度,他是不打算告诉我些什么了,我只能从跟他有关系的人入手。
赵寇的双亲早就死了,他家的亲戚也都在外地,又没有任何的社会记录,想要找一个和他有关系的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于是这活儿再次落到了小张身上,半个小时候,小张兴奋的推开门:“我找到了!铁北监狱里有一个!有一个以前跟赵寇混过的!”
到了铁北监狱,狱警安排了我们见面,那个人精瘦精瘦的,一双老鼠眼睛,脖子上还有个触目惊心的横疤。
可跟他聊了半个多小时,我和小张软硬兼施,甚至旁边的狱警连劝带吓唬的,这人就是咬死了不认识赵寇。
我靠在椅背上,皱起了眉头。
“没事,这东西早晚你会用得上的”一句话闪过我的脑子。
眼前浮现赵寇向我抛来打火机时的表情。
我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金属的打火机:“这东西,你认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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